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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三人小小雄竞场

郑太素今日下午闲来无事,便邀望舒来僻静的率性堂陪他一道静坐禅修。

这也不是头一遭了,往日郑太素心湖还算平静,但今天不知咋回事,总觉得心烦意乱,额角突突跳。

他呼吸浊重,挣扎半响,泄气地睁开眸子。

望舒听闻他动静,缓缓张开眼睛,淡淡睨他一眼。

郑太素颇不好意思,“望舒先生,我心不静,吵着你了。”

望舒还是那副不疾不徐的从容姿态,淡淡道:“无妨,只不过,你面色仓惶,心神不宁,恐是不详前兆。”

他从不打诳语。

郑太素面乌眼黑,从相术上来说,这是要走大霉运的迹象。

听闻他此言,郑太素心咯噔一跳,刚想说话,门人疾呼来报。

“大事不好了!郑祭酒!出大事了!”

郑太素与望舒对视一眼,求助道:“这我该如何是好?”

“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。”

“无他,坦然面对尔。”

郑太素一边疾步走,一边听门人汇报情况。

望舒负手,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。

“宣九郎这小兔崽子,她成心要老夫的命!”

“哎哟喂,怎么又把魏丞相那尊煞神招来了。”

他叫苦不迭。

到了孔尼广场,人头攒动,基本是所有学生、老师都来了,大家都恭敬地站着,连生病的端木老先生、阳羡都由侍从搀扶,勉强而立。

孔子石像前,跪着一排双腕被绑成一串的学生,首当其冲就是宣本珍这个小祸害,还敢朝他投来求助的眼神!

魏徽好整以暇地坐在一张玫瑰交椅上,正喝着侍从呈上来的碧螺春,撩起眼皮子,淡扫郑太素一眼,似笑非笑,不怒自威。

郑太素给他这不冷不热的一眼搞得透心凉,腿一软,当场就要跪下了,幸亏望舒眼明手快地搀扶他一把。

他忙给魏徽行礼:“下官拜见丞相。”

魏徽没让他起身,他不敢动,身体渐僵,大热的天,汗水淌湿后背。

叁年未见,魏徽还是如此盛气凌人,令众人畏惧,小心翼翼地看他眼色行事,唯恐惹他不快。

望舒眸光微闪,走近前,拱手跟魏徽打了招呼,面带微笑。

“魏丞相,别来无恙。”

魏徽睨他一眼,见他笑容和善,嘴角快速闪过一抹嘲弄的笑,这神棍还是一如既往很会收拢人心。

“圣子大人来了国子监教学,本相一直打算找个机会约你小聚,奈何政务缠身,抽不开身,圣子大人不会介怀吧?”

这不过是场面话罢了。

望舒站直身体,顺道把郑太素给拉起来,郑太素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眼,抬袖擦拭额头汗水。

“丞相言重了,是我来了贵宝地,却迟迟没有主动去拜访主人家,实在失礼,幸而丞相雅量,不与我一介山中客计较。”

魏徽浅浅一笑,揭过这茬,朝郑太素发难。

“郑祭酒,想来你已经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。”

郑太素点头哈腰:“是是是。”

“下官见天气炎热,端木老先生与阳羡先生都身体不适,这才主张给学生们放假半天,让他们好生休息,实在不知他们竟胆大包天,敢去醉花阴那等腌臜之地。”

魏徽优雅敛袖,将茶盏搁置桌面,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,发出“咔”的一声,恰似人头落地。

他声音凉薄:“本相今日来这,不是想听你狡辩的。”

郑太素心惊肉跳,呐呐不知所言。

望舒余光瞥宣本珍一眼,她垂着脑袋,缩着身子,借高大的孙星衍给自己挡太阳。

真是,大难临头,犹不知死活。

望舒微微扬起嘴角,无声一笑而过。

万籁俱寂,只有树上的蝉鸣声。

“扑通——”

薛琼琼脸颊通红,晒了烈日这般久,恐是中暑昏过去了。

李不言紧张,结巴恳求:“丞、丞相大人,请你让薛小姐下去休息吧,她毕竟是弱质女流。”

魏徽连眼风都不分他一下。

宣本珍朝冬青打了个眼色,冬青会意,悄悄溜去典簿厅找温语如。

端木老先生不忍,咳嗽两声,道:“魏丞相,此事都是老朽不好,若我不生病,郑祭酒就不会给学生放假,孩子们更不会一时糊涂,贪玩跑去醉花阴……”

阳羡虚弱道:“既是如此,我也有错。薛琼琼是我负责的女学生,她犯错,我这个做老师的责无旁贷。”

魏徽抬扇制止,笑着道:“此事怎么会是两位先生的错?”口气有所缓和。

他暗暗瞪宣本珍一眼,重重道:“分明是这帮学生目无尊长、胡作非为!”

他打开扇子,给自己扇风,又是一派放手的飒然姿态:“该怎么罚,郑祭酒,你看着办吧。”

当然,如果郑太素没叫他满意,那接下来遭殃的就是郑太素。

郑太素现在算是觉过一点味了,然而,头更痛了。

为什么每次宣本珍惹事,魏徽都不亲自罚她,非要叫他来揣度他的意思?!

既然吃醋宣本珍去逛花楼,那就自己收拾她啊!

何苦来为难他一个打工人?

他真是命苦,摊上这么一对缺德断袖。

脑子飞转,魏徽此次搞这么大阵仗,绝对是给宣本珍彻底惹火了,才会想着给她一次刻骨铭心的教训,好叫她今后不敢再犯。

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没错。

郑太素心稍定,沉吟片刻,道:“十年寒窗苦读,本为致仕报国,而今,学业未成,你们便耽于风月,醉生梦死!圣贤书尽作胭脂粉,青云志化为烟花尘。如此不肖,纵有七步之才,亦不过酒色之徒,留此败类,何以劝勉勤学?”

孙星衍等人一听,脸都吓白了,这是要被逐出国子监了!?

郑太素偷瞄魏徽脸色,很好,看来没说错什么话。

他继续斟酌道:“不过,我念在你们年纪尚小,又是初犯的份上,这回就小惩大诫,罚你们每人四十大板,跪在孔子石像前忏悔己过,事后再写一篇悔改书交给我。”

四十大板?

不死,屁股也要开花!

宣本珍面色一变,没想到这回来真的。

魏徽摇扇的动作缓了下来,看郑太素的眼神稍露出意外之色。

郑太素后背一凉,完蛋,罚重了。

众目睽睽之下,他和魏徽都不好再反口,否则威信何在?

绳愆厅的弟子去拿了板子过来。

望舒见二人眉眼官司,了悟,正想开口替宣本珍求情,减轻责罚。

忽闻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喊:“慢着,学生不服!”

他循声望去,开口的,正是宣本珍。

她胆子还真大,敢在魏徽面前争辩。

望舒是有些佩服小狐狸的勇气的。

魏徽气极冷笑,稍稍坐直身体:“你还敢不服?”

“我当然不服!”

孙星衍觉得没被赶出国子监就已经是格外网开一面了,没想到宣本珍竟还不肯。

他拿肩膀撞宣本珍,急急小声道:“宣九郎,你别说话了,打就打吧。”

宣本珍躲开他,直直地看着魏徽,“我平日里虽然读书不精,但也知道一个浅显的道理,那就是身正为师。”

“魏丞相,你是在醉花阴将我们抓获的,那学生想问一问你,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醉花阴?!”

“我们去醉花阴只不过是为了长一长见识,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举动。而丞相呢?敢问你去那里是为了做什么?”

接连两个问题砸下来,众人目光稍变,偷偷打量魏徽。

丞相今岁32,家中无妻无妾,又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,不比这些毛头小子,他去醉花阴还能是干什么?

当然是找女人寻欢作乐的。

在众人面前被宣本珍一个学生如此挑衅下面子,魏徽气得脸色阴沉,郑太素心头祈祷宣本珍闭嘴,有什么私房话关上门去吵好不好?

然而,宣本珍还在激情开麦。

“说不出来了吧?”

“魏丞相,你可以去醉花阴,我们为什么不能去?”

“所以,你觉得自己没有错是吗?”

魏徽咬牙切齿地质问她。

罕见魏徽如此怒色,宣本珍有一瞬间的发憷,但一看见厚重的红木板子,她又坚持道:“我清者自清,我问心无愧。”

“你罚我,我不服。”

魏徽真的是要被她这副诡辩给彻底气死。

“积性顽劣,乖逆嚣张。好啊!郑太素,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学生。”

郑太素忙告罪:“下官今后一定对宣九郎严加管教,请丞相恕罪。”

““学生就应该有学生的本分。”

他从交椅上站起身,“既然你教不好,本相亲自来教。”

他走过去,夺过弟子手中的板子,朝宣本珍扬起。

打,当然是不可能真打的。

纵使再恼火,他也不会对自己女人动粗。

只不过吓一吓这小混账罢了。

宣本珍见势不妙,怕得闭上眼睛,往孙星衍身后躲,孙星衍没义气地跪着挪开。

兄弟,你自己招的打,你自己受吧。

蓦然,红木板被一只修长温润的手抓住。

是望舒。

另一道矫健身影飞步抢上前,横臂护在宣本珍身前。

宣本珍激动,眼冒星星:“没想到关键时刻是你救我,好叁郎!好兄弟!从今以后我就认你做我小弟了,你要一辈子为我两肋插刀,赴汤蹈火,才叫死得其所。”

燕叁郎侧头,冷冷道:“闭嘴。”

宣本珍这回乖了:“哦。”

魏徽眼如鹰隼,压迫感十足,来回盯视二人,质问:“你们这是何意?”

望舒仍是眉眼含笑的模样,端出好师长的姿态,温声劝。

“魏丞相,宣九郎虽然出言不逊,但她毕竟只是个纤细小子,你这一板子下去,若打死了她,恐怕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利,在下也只是在为丞相着想罢了。”

宣本珍不敢置信:“天哪,老师,我误会你了,原来你是个好东西。”

望舒笑意加深,往下瞧她,“你那张嘴,确实很欠打。”

宣本珍缩到燕叁郎后面,不敢冒尖了,等一下要是给掌嘴就惨了。

魏徽将红木板扔在草地,吩咐道:“全部按住,当场行刑。”

弟子们正要上前来押宣本珍。

燕叁郎不肯。

魏徽眼眸微眯,语气不善:“燕京世子今日是要跟本相作对了?”

燕叁郎道:“学生无意冒犯丞相,只是觉得宣九郎所言在理,丞相如此责罚她,学生也替她不服。”

魏徽冷哼一声,道:“你想说什么,尽可言,本相看在你父王的面上,不会跟你计较。”

他也是有心给宣本珍一个台阶下,否则,真打了四十大板,回头,心疼的不还是他?

再者,按宣本珍那般身娇肉贵的,挨了打,指不定记恨他多久呢。

“为人长者,本来就该做好示范与榜样,而不是以权迫人服理。”

“丞相堂而皇之去醉花阴,却又在醉花阴抓到宣九郎等人,故而要罚他们,实在说不过去。”

“因此,学生认为,丞相若觉得他们错了,要罚他们,丞相理所当然也要受罚才对。”

这话一出,众人大惊。

郑太素道:“叁郎,不可胡说。”

望舒帮腔:“在下也认为,燕京世子言之有理。”

郑太素:“望舒先生,怎么连你也……”

端木老先生顺势道:“学生犯错,老师亦有责任,要罚,大家一起罚,省得学生心理不平衡。”

郑太素一个头两个大。

魏徽此时火气已经过了最盛的时候,冷静下来,想着回头再找宣本珍算账,因此道:“多亏你们冒言劝诫我,本相才不至于在学生心目中失了威严。”

“郑祭酒,你觉得呢?”

郑太素没想到他肯如此,转过弯,忙道:“丞相英明。”

他为人油滑,当然不可能死板地照着刚才罚。

“既如此,大家一块抄写《校规》十遍,不吃完不许吃饭,就在孔子像前,也好向圣人认错。”

“丞相以为如何?”

魏徽满意地点头:“可以。”

抄十遍的时间,他还是有的。

侍从忙去张罗案牍、笔墨纸砚。

温语如刚才拿了药箱来诊治薛琼琼。

她醒的时间刚刚好,以为丞相宽宏,只罚他们抄十遍《校规》了事,振作精神,盘腿坐着,认真地开始抄写。

一时无话。

孔子广场坐满人,都在奋笔疾书。

夜幕渐暗,侍从穿梭点灯。

黑压压的宽敞草地,亮起一颗颗莹星。

宣本珍饿了,其实不止她,大家都饿了,但大家只想赶快抄完,好结束这场煎熬。

她左顾右盼,望舒递给她一个收敛的眼神。

宣本珍也清楚,这当口,她再敢惹事,一定死很惨。

只好垂头丧气,认命地继续抄书。

亥时一刻,手都要断了,终于抄完。

将宣纸交上去,总算可以走人。

郑太素道:“宣九郎,你去跟丞相道个歉。”

宣本珍没想到还要折腾,心不甘情不愿。

郑太素放低声音哄她:“听话,否则丞相生你气,你又有什么好日子过?”

更要紧的是,宣本珍与他勉强也算沾亲带故,今日丞相如此被她挑衅,还是不舍得打她,那就说明这小家伙在魏徽心里分量不轻,郑太素当然希望两人不要断了才好。

“好吧。”

魏徽看起来也刚抄好没多久,站在安静的角落,成钧附在他耳边说话。

宣本珍抬步走近他。

远远一段距离,两人对视在一起,谁也没挪开目光。

宣本珍还以为他气消了呢,谁知道他忽然拂袖而去,竟不等她。

成钧看她一眼,跟上魏徽离开。

郭汤在丞相府久候魏徽,必是有要事禀报,奈何刚才魏徽在受罚,成钧也不好打扰。

魏徽一走,明显现场气氛松懈许多。

宣本珍看见望舒要来找她说话的样子,忙溜了。

望舒看她背影,气笑了,很好,有本事躲他一辈子。